很快,她回過神,小心翼翼地觀察女孩,發現她沒有多余的反應,便確定了自己的猜想。
她看不到她。
想起自己瞬間的心虛,她賭氣似的,飄到她面前,做了個鬼臉:“略略略~”
在她出聲的瞬間,女孩不動聲色地往后挪了挪,拉開和她的距離。
“你很吵。”她合上書,正眼看她,“打擾到我看書了。”
她真的看到她了?!
小妖的表情僵在臉上,面部肌肉抽動著,無比滑稽。
后來,小妖在和方瑤瑤聊天中得知,因一出生身體不好,她自幼就能看到那些妖鬼精靈。
“怎么會害怕呢?自我有記憶的時候就能看到他們,在我看來,他們和我身邊的人沒有區別。”
小姑娘年紀小小,說話卻是老氣橫秋。
在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,她已經知道這位小友得了重病,運氣不好的話,活不了幾年。
原來她不是不想和尋常孩子一樣跑跳大笑,而是不能。
真是可憐吶。
她看著女孩蒼白的臉,沒有血色的唇,不只一次在心里感嘆。
真是遺憾。
當然,這些感慨都是后話。
彼時被小女孩看到的小妖惱羞成怒,抓起桌子上的書砸向女孩,又在她不甚靈活地閃躲時勾了勾手指,讓她重重摔了個狗啃泥。
孩子痛苦的呻吟和老人們的驚呼同時響起。
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小女孩被送去醫院,而她,直到小孩被抱走,送上車,依然面容僵硬地呆滯在窗外。
女妖第一次明白人類所說的“不知所措”是什么感受。
……
原來這女妖和方瑤瑤這么早就認識了?
宋妤安靜地聽著。
“那一次,是我害了她。”陶夭垂下眼簾,苦笑道,“好在,我還有機會彌補。”
……
在意外發生了一個月后,方瑤瑤再次被送了回來。
那日,桃花已經凋謝得七七八八,小女孩站在桃花樹下,仰頭看著她。
“你很無聊嗎?”她的臉色還是和之前一樣蒼白,聲音稚嫩,說話時語調平和,中氣不太足,“無聊的話,可以來我房間里看書。”
她皺眉看著樹下留著學生頭的小豆丁,沒好氣地嘀咕:“誰要去你房里看書?少來套近乎……”
她不去,她也沒有其它的動作,只打開窗戶,坐到老位置看書。
她懶洋洋趴在樹干上曬太陽,任憑風吹過長及腳踝的頭發,像發懶的貓,偶爾抬頭看一眼窗邊的小女孩。
……
“你們成了朋友?”聽到這里,宋妤好奇地問道。
“朋友?”女妖呢喃一遍,眼里劃過一抹譏誚,反問,“妖怪和人類怎么可能成為朋友?”
……
對于妖精來說,人類就像一現的曇花,生命之短暫和夏夜的流星并無區別。
和人類產生交集的妖精,哪一個不是悲劇收場?
注定不會有結果的緣分,不過白白增添悲傷。
所以啊,妖怪和人類怎么可能成為朋友?
她捫心自問。
“你說得很有道理。”小女孩窩在沙發里,抱著暖水袋,哈出的白氣在空氣里散開,“人類和妖精是沒辦法成為朋友的,就像我和你這樣。”
妖精不怕冷。
她坐在窗臺上,捧著屬于她的烤紅薯,吃得津津有味,不忘抽空含糊不清地說話:“你也這么覺得?那你干嘛還要和我套近乎?”
這是她們認識后的第一個冬天,第一場大雪,距離第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差不多一年時間。
她自認為兩人算得上朋友。
她們一起看書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分享零食……在一片天地之間,她們只有彼此,是最密不可分的同伴,為什么還不算朋友呢?
“因為我很無聊。”方瑤瑤不過六歲,說話老氣橫秋,“和你在一起,可以派遣我的無聊。”
她很快解決一個紅薯,拿起剩下的一個,看也不看她,還嘴:“剛好,我也無聊,陪你這個人類小屁孩胡鬧正好可以打發一下光陰。”
方瑤瑤輕笑:“所以說我們也算不上朋友,只能算作利益相關者。”
“切。”她翻了個大白眼。
沒等她吃完第二個烤紅薯,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,是老人的子女們回來過年了。
有穿著大衣的少年飛快地上樓,直奔方瑤瑤而來。
“瑤瑤。”他親昵地喚著小女孩的名字,把她從沙發上抱起來,“有沒有想我啊?”
“大哥。”小女孩露出無奈的表情,伸手推推少年,“我已經長大了,你能不能別像小時候一樣抱我?”
少年失笑,把女孩放回到沙發上,然后微微側臉,目光落在愣神的她身上。
……
“方灼。”
在以后無數個日日夜夜,她呢喃著男人的名字時,腦海中浮現的都是第一次相見的畫面。
那時的方灼十六歲,高三在讀。
少年身形修長纖細,面容清秀,已然有了成年人堅毅的輪廓,身上卻仍然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,宛如清晨初生的朝陽,蓬勃而熱烈。
他側臉看她,視線很快從她身上移開,看向窗外的飛雪。
他問方瑤瑤:“要不要下去堆雪人?”
女妖在心里長長松了一口氣。
見鬼了,她竟然以為眼前這少年和方瑤瑤一樣,也能看到她。
不過顯然,對方是看不到她的。
他帶著方瑤瑤到樓下去堆雪人,再沒有給她一個多余的眼神。
老宅人多了,她自然沒了單獨和方瑤瑤相處的機會。
女妖坐在落滿積雪的樹干上,看院子里來來往往的人。
歡聲笑語、煙花鞭炮……女妖安靜看著,心頭泛起從未有過的孤獨。
她恍然明白了自己和人類的區別。
“喂。”她嘆氣的時候,女孩站在墻下,仰頭看她,“給你。”
“這是……”她伸手接過。
“平安結。”她說,“送給你,新年禮物。”
她心頭一動,低頭看躺在掌心的繩結——這是她第一次收到人類的禮物。
“我媽媽包的餃子特別好吃。”她眨眨眼睛,“你晚上記得來我房間。”
吃過年夜飯,她家長輩都留在客廳看電視,她輕車熟路地從窗戶飄進她的房間,桌子上早就放了一盤熱騰騰的水餃。
她抱著玩偶坐在一旁,看到她,笑彎了眼睛:“怎么這么慢?水餃都要涼了!”
寂寞如同浮云,在她的笑音里散去。
她坐到老位置,解決餃子,含糊道:“算你有良心!”
“我給你送禮物了,怎么能說沒良心?”
“哼!”
“對了,你……”她單手托腮,認真問道,“是不是沒有名字?”
名字?
名字是人類降生時最初的羈絆,她一個無憂無慮的妖精,要名字做什么?
“不如,我給你取個名字吧?”
“啊?”
她一愣,夾著的餃子掉在盤子里。
“取什么名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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